茧

几个月前，哥哥用一个茧把自己包裹起来。

看到哥哥结茧的，只有我。

结茧之前的哥哥，大约有两天的时间不吃也不动，就这样躺在他的房里静静的盯视着天花板。

我们兄妹俩都不爱说话，回到家里，就走到自己房里呆着。哥哥更是常常不吃晚饭，所以他很瘦，很白，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可是两天不吃东西，的确有点奇怪。因此在第二天的夜里，我悄悄推开了哥的房门，看到的却是可怖的景象----哥哥坐了起来，头往背后折成奇怪的角度，嘴里开始吐出透明的丝。

我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哥哥一点一点的用丝将自己缠绕起来，透明的丝很快就变成了光洁的白色。

“快停下！！”我挣扎着对哥哥说。
“不行啊...” 哥哥的语调里充满了无奈 “我没办法停下”

很快哥哥就消失在厚厚的丝里，床上剩下的，是一个一头略大，一头略小的鸡蛋状的茧。茧非常硬，用手指关节叩击会发出钝钝的回响。哥哥就在里面。

我不止一次的梦到茧里的哥哥。梦中的他有时高兴有时哀伤，更多的时候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怒不可遏，冲着他大喊大叫：“你怎么能自己躲到茧里什么也不顾！！！”

然而每次哥哥都好像没有听见，只是转过头来，用他大大的眼睛凝望着我。

惊醒过来的时候，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又冰又凉，再也无法入睡，只好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其实自己与其说恨变成茧一躲了之的哥哥，还不如说是在羡慕他吧。茧的里面，想必又黑又安静，外边的一切都无法伤害到他，他也不用再跟别人说话。

爸妈在多年前去世后，只有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尽管如此，我觉得我从不了解哥哥。

我知道他喜欢听静谧的音乐，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喜欢自己坐在台灯前看小说。

我甚至知道他初吻的年纪，女友的样子，以及其他一切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可是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从不了解。也许我和他都是属于那种不善和人交流的人。平日里的哥哥很容易相处的样子，长得和蔼帅气，说话声音悦耳动听，脸上常挂着习惯性的微笑----可是当你跟他稍微熟悉一些，打算往前一步成为更要好的朋友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仿佛深陷泥沼，一步也无法前行。

我到哥哥的公司里，替他请了长长的病假，他在公司里人缘不错，好些人说要来看他，被我一一婉拒了。

哥哥结茧以后，他的女友来看过他一次。

哥的女友跟我很要好，我总是叫她姐姐，其实她跟我差不多大。我们常常一起出去逛街，看电影，一块买回各种女孩儿喜欢的小玩艺。她有一回甚至开玩笑说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她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所以，哥哥结茧的事情，我只告诉了她一个人。

她看到茧的时候愣了好久，大概是不敢相信吧。就这样傻傻的看着，然后走到床边坐下，用手爱怜的抚摸着洁白的茧，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茧上，渗到茧的深处。

送她离开的路上，她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着。

“就到这里吧，我回去了”
她终于开口说话，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粉蓝色的棉布长裙终于消逝在夜色里。风吹过路边的紫荆花树，花瓣开始像雪一样飘落，我伸手接住几片花的尸骸，放进衣兜，独自回家。

回到家中，我又去看了看哥哥的茧。茧还是那样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哥哥的房里，到处都积上了薄薄的灰尘，可是茧却光洁如初，一尘不染。

我从哥哥的cd架上随手拿出一张唱片，放进他的床头音响。接着把口袋里的花瓣放到盛了水的盘子里。哥哥很喜欢把阳台上落下的花瓣啦，叶子啦，甚至发出金属光泽的小甲虫啦什么的放到一个盛了水的白瓷盘子里，然后嘴角泛出一丝傻笑呆呆的看。

音乐响起的时候，我觉得茧里的哥哥也在侧耳倾听。我随着音乐开始替他打扫房间，干累了就学着他的样子凝视一会儿水中飘浮的花瓣。

茧里的哥哥在想什么呢？他会不会正在长出美丽的翅膀和长长的触角呢？曾经有人说过，我们兄妹其实很像，当时我只是“嗯嗯”的敷衍了几句，心里颇不以为然：我是女孩，他是男孩，为什么会像？可是看着哥哥的茧，我开始觉得其实我们真的很像。我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巨大的茧呢？

变成茧的哥哥，使我第一次有了想与他交流的欲望，不光是他，还有身边的其他人。我突然明白，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只小小的，洁白的茧就已经织在我的心里。因为这个茧，我变得与众不同，变得不爱说话，变得日益麻木不仁。

于是我开始尝试着向人微笑，尝试结交异性朋友，尝试融入其他人乐在其中的现实世界。心里的茧始终存在着，可是我不想变成哥哥那样。

我也不再憎恨或是羡慕茧里的哥哥，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要作的事情很多。我越来越喜欢呆在哥哥的房里，把他收藏的几百张cd听来听去，或是就着暗暗的台灯看小说。我多少开始了解哥哥了。

春天过去，夏天到了。

一天夜里，我一如既往的在哥哥的房里打扫着房间，正当擦拭床头柜的时候，听到床上传来一阵轻响。

茧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我再一次被吓得无法动弹，手里的抹布落到地上。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我的心跳和哥哥即将破茧而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