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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人儿
　
1
　
圣诞节前夜，很幸运地找到一只好看的小说，作者使劲妙语连珠，我使劲拍了大腿咕咕直乐。钥匙的哗啦声没听见，嘭地门被关上还是有注意到。
波波咚咚地进来，哗啦哗啦脱着外套一边和我说：“哟，你今天都没出去玩啊。”
“没啊。”我把眼睛从屏幕上拉开，扭了脖子朝她敷衍笑笑。
可能我即便是敷衍笑得也太迷人了吧，她被这一笑给吸进我房间，挨到我边上坐下。
我不喜欢人家碰我的床，可是房间里唯一能坐的地方就是床了。我皱眉，下意识往床里边挪了挪。
“圣诞快乐啊！”一只手伸到我跟前，那手上只有两根手指。
喝！
我被吓了一跳，定定神再看，原来是两个棒棒糖，拽在握紧的手里，竟然被我认作奇型手指。嘿嘿，这几天神神道道小说看多了。
难为这家伙还记得带糖回来我吃，我嘻嘻抽走其中一只：“好家伙，就请我吃糖了啊，日子定了？”
波波要隔三秒才明白我在说什么，一拳擂在我背上，也笑，却毫无娇羞的样子。本来了，她和她家那谁，本来就是基于结婚的前提下认识，来往了这么些日子，只是等双方父母见了面定日子。
有一句没一句同她扯今晚都到哪儿玩了，外边冷不冷，人多不多之类的闲话，到底挂着还有4、5章没看完的小说。我越来越心不在焉。
她自然看出来了，把手里的另一只棒棒糖也搁桌上，起身。
“喂，”我叫住她，把它塞到她手里，“我只要一个就可以了。”我不喜欢有两件一样的东西，当然，鞋子除外。
“哦。”到底和我同住了这么久，比较习惯我突发的小小奇怪脾气，没多说什么，波波收回那只棒棒糖，回自己房间。
我看着小说，眼睛忙了，嘴巴正有空，就剥了那个糖来吃。
印着雪花的糖纸里边，裹的原来是做成圣诞老人样子的糖人啊。不对，这个不是圣诞老人，是一个圣诞老人打扮的小姑娘，额前一缕卷发从帽子里挤出来，脸蛋鼓鼓，眼睛圆圆，很是可爱。
我忽然就想起念小学的时候，我有一本抄歌词的本子，上边好多贴画，其中一张上边就是一个这样子的小女孩。红帽子红外套红靴子，我都叫她圣诞小人。
哈，真是的，叫圣诞小姑娘圣诞女孩都成，干吗叫人家“小人”啊。
我冲那个也还是“小人”的自己直乐。
乐完了伸舌头出来舔舔那个“圣诞小人”，淡淡的甜味，淡得都无力泛开，只在舌尖绕了又绕。
我忽然就不愿意把这个糖吃掉了，举了它到眼前，红帽子卷发鼓鼓脸蛋圆圆眼睛，帽子尖上有点湿湿，咳，那是我的口水…怎么都不是该被吃掉的样子。
我重新拿了那糖纸把圣诞小糖人裹好，插了它在电脑边上用一溜儿立着的书边上。
这会儿我又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情了，下课的时候吃糖，有时候一粒糖还没吃完，上课铃就想了，含了糖上课太危险，万一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就露陷，吐掉吧，又舍不得，于是吐到糖纸上，包好了搁课桌里，下课再吃。
你是不是要说，那多脏啊，多恶心啊。切切，哪里脏了？哪里恶心了？你且回答我，你小时候有没有这么做？有没有有没有？
　
不知道糖果的保值期是多久。反正我不打算吃它，应该可以一直放一直放那里吧。会不会被老鼠偷吃？
关了电脑关了灯睡觉的时候我又想起它，努力抬起脖子朝那圣诞小人瞅了又瞅。
怎么我还叫人家圣诞小人啊，多难听！
应该叫圣诞小糖人，小糖人，多好多甜蜜的名字啊。
本来我是打定主意让所有人都叫我火的了。这下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喜欢糖人儿这个名字。
多好啊，糖人儿糖人儿，甜滋滋甜蜜蜜甜腻腻。
我决定，继续让其他所有人叫我火，然后如果有哪个人愿意爱我的话，就让他叫我糖人儿，小糖人儿。哈，这么恶心得起腻的名字，我怀疑他是不肯叫的，不管啊，逼也是要逼了叫的。
其实我这个人要求挺低的，只要谁真的愿意爱我，我肯定就爱他了，肯让他叫我糖人儿这个名字。
现在嘛，这名字就我自己叫自己玩儿。
糖人儿糖人儿，小糖人儿，甜滋滋甜蜜蜜甜腻腻。
自己胡叫了一气心情大好，缩在被子里的手脚都不觉得冷了，索性起来跑去客厅冰箱里拿了粒水果糖剥了扔嘴里吃。
一年四季我都把糖搁在冰箱的冷冻室里，水果糖软糖奶糖巧克力，通通都是。要吃了硬梆梆一粒拿出来，扔嘴里让体温把它融化。
睡前应该刷牙，不可以吃糖。
这是小时候就被教导过的。虽然不喜欢，但是一直照做。
今天就这么犯规了，感觉很快活。
我含了糖嘴里甜甜地睡过去。

2

　
大人们说的话通常其实有道理。
嘴里甜甜地睡着，起来的时候却并不好受。
赶紧刷牙。
我的牙膏味道很好玩，刷完之后嘴里香香的，像吃了茶瓜子，不是红茶瓜子，是绿茶。
你喜欢绿茶瓜子还是红茶瓜子？
对着镜子梳通头发的时候，我对镜子里的那个人说话。
每天也就只这个时候见她了，好歹寒暄下。
我喜欢绿茶瓜子。
她说。
当然了，我也是。
　
咚咚咚奔下楼，去上班时发生了一件让我高兴的事。
那只不知道谁家，反正我我们这栋楼吧，有一只小猫，小小的黑色猫。第一次看见它时，小得像只小老鼠，现在大些了，也不过像只大老鼠。
我这个人还是满有爱心的，虽然自己不养，看见别人家的猫猫狗狗总会凑过去善意地打打招呼，和它们分享点零食什么的。
所以周围的猫猫狗狗都满喜欢我。
唯独这只小小黑猫，整个一小黑铁板。我曾经试图和它分享大白兔奶糖，草莓果汁糖，花生巧克力等等等美味，甚至还出动过冰淇淋！它竟然毫不动摇！
也许你会建议我用鱼干什么的来收服它，那怎么成，我喜欢的是糖果，又不爱鱼，怎么可以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给别人或者别猫呢？
这只小猫是个勤快猫，每天我早上上班都可以看见它蹲在一块纸板上等太阳晒。
今天也是。
不同的是，我从它旁边跑过去的时候，那家伙竟然一跃而起，跟上我不慢的小步跑，边跑边伸了爪子试图去够我的裤脚。
哟哟，这是怎么了？小铁板终于被我的诚意打动啦？
可是我今天口袋里没带糖野。
真可惜。
我停下来，蹲到小黑家伙边上，摸摸它的脊背，又揪揪它的细胡子。
这里悄悄告诉你啊，小猫们其实很喜欢人揪它们的胡子的，如果你成功揪到它胡子，就表示那猫已经和你是好友了。
小猫扭扭脖子，快活地咪呜几声，伸了粉色舌头舔舔我的手指。呀，了不得，这可是猫们很郑重非同一般的示好举动了噢。目前为止加上它还只有3只猫舔过我手指。
并且我记得其他两次时我手上都正好粘了融化的冰淇淋。
啧啧，看样子这小猫真改变心意喜欢上我啦。啊哈哈。
得意地和小黑家伙厮混了一气，上班迟到了几分钟，还好老大没看见，顺利过关。
　
3.
　
周五上午第一节照例是我的课，铃声响的时候我比学生还快活地收拾了东西出教室。我还没吃早餐呢。
捏了钱包办公室出来，准备溜去吃碗面，一个小男孩蹦到我面前。
突然冒出一句：“老师，你好香啊！”
我啊了一声，他以为我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我哈哈大笑，拿手在那家伙头上一通乱揉，把他的短短黑发弄成被大风吹过的麦地。
这孩子是个超级捣蛋鬼，上课讲话，下课打架，作业稀里糊涂，可是嘴巨甜，整个一小马屁精。见到老师甜甜问好是肯定的，还老爱冒出你的裙子你的衣服你的鞋子好漂亮啊。
夸人香也绝对不是第一次，我记得数学老师就和我说过这事。说着说着我还特特凑过去，把头埋伊脖子上使劲闻过呐。
今天这手用到我头上了？好香？不知道是包子香还是馒头香，都不稀罕~~我要吃面！
　
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是难的。
做到对人和对己一个样，我觉得也真够难。
上上个星期，我上课的时候，教室里进了个蜜蜂，学生呜里哇啦乱叫一通，课都上不成。
我把脸一板，怒声道：“嚷什么！蜜蜂又不会蛰你们，你们以为自己是朵花啊！”
他们果然不是花儿，那蜜蜂盘桓数圈，往楼下墙边红红石榴花那儿去了。
偏生今天，不是上课，是做课间操。我正跟了广播在队伍后边同学生一起蹦达，——这是我近年来唯一的体育锻炼了——一只蜜蜂嗡啊嗡地直朝我飞过来。
搞什么啊，操场边上就是泡桐树，一嘟噜一嘟噜花粉白浅紫地香，怎么它不过去，倒认准了穿得灰扑扑早晨洗脸也没用香皂的我呢？
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勉强面不改色地视蜂如无物，它再嗡得久一点，我就有些吃不消。借着做跳越运动，晃头甩脑地想吓走它。
虽然我对学生说过，蜜蜂蛰你一下，你只是疼，它却会死掉，很滑不来，所以不用担心，它们不会蛰你。
可是谁知道呢，这只蜜蜂似乎挺傻啊，难道真觉得我像朵花？啧啧，我都不知道是得意好还是郁闷好了。
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想了又想，我决定到开花的泡桐树下去，相信有了真花做比较，再傻的蜜蜂也懂得该择谁而飞了。
可是，当我出现在那树下，原本辛勤劳作的蜜蜂们，都傻了。
全部放弃了真正的花儿，向我包抄。
饶是我小时候曾被好几只蜂围攻过，也不至于就具备了经得住这种场面的心理素质啊。
我哇哇叫着，毫无仪态地奔逃。
　
交通高峰刚过，的士司机在我的再三催促下把车开得飞快，下了车我又是一路狂跑，奔上楼，蹿进家门，把所有的厨房厕所客厅卧室阳台的门通通关好。
怎么会这样呢？
由于我最心爱的巧克力冰淇淋已经吃光，吃掉一只香草一只蓝莓，我才能定下神冷静思考。
半个小时候我终于得出结论。
我真的变成一个糖人儿了。
会跑会跳会吃东西，皮肤头发却变成淡淡蜜色，闻起来有股子甜香，呃，舔舔的话也真有甜味的一个大糖人儿。
我望着镜子里那个和早上出门时看到的已经不大相同的自己，撇撇嘴。
怎么这样呢，我有大大小小新新旧旧上百个愿望，从来都没有实现过，怎么昨天就胡想了下要被叫糖人儿，就真成糖人儿了？
难道是天上的神仙看我有那么多愿望都不曾实现，怪可怜的，于是就帮着这新鲜出炉的一只成真？
很有可能。

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我还得打电话给校长请假，可不能就这么瞎跑出来了。
校长多半也目睹了操场上那一幕，他很轻易就准了我半个上午以及整个下午的假。
　
周六周日。两天里我做了N次试验，到现在已经确定我对蜜蜂们有致命吸引力了。
只要我被一只蜜蜂发现，几分钟内便会引来上百只上千只，如果我在外边再呆久些，估计全城的蜜蜂都要出动。
周日的晚上我又给校长打电话，跟他汇报了这个情况。
这样我没办法去上班啊，我说。
总不能让数目是学生几倍的蜜蜂同孩子们呆一个教室吧。即使那些蜂都不蛰他们，即使他们不觉得害怕，家长也不会同意。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校长说。
前些日子报纸上曾经刊登过征求志愿者去沙漠小学教书。你就调去那里吧，沙漠里没有什么花，估计也没有什么蜜蜂。
　
于是，几天之后，我从一架脏兮兮的老直升飞机上下来，站到了沙漠里。
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沙漠呢。那些远远近近高高低低胖胖瘦瘦的沙丘，以熨贴的曲线偎依。白花花的太阳很是刺眼，我低头，看脚下沙粒，黄灿灿的沙粒，看起来就像，就像黄砂糖。
说到黄砂糖我就想起一种叫麻圆的油炸食品了，很甜，因为炸的时候往油里放了黄砂糖，糖溶了就粘到小糯米团上去，甜，非常甜。
我舔舔嘴唇，眯着眼笑。
风不爱看人笑，皱眉往地上一吹，沙扬起来，于是眼泪滑下脸颊，等它们溜到嘴角，我伸舌头扫过去。唔，不错，做糖人儿就是好啊，眼泪都是甜的。
　
火 04.10.14 晚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