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厚实的窗帘把冬日温和的阳光成功拦在外边，却挡不住那些竟然不怕冷，死赖着不肯飞去南方的鸟儿们烦人的唧唧啾啾。我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胡乱刷了牙，用冷水抹把脸，顶了乱蓬蓬的头发去门口取今天的牛奶。
要是再睡晚点，就可以免掉早餐呢。想到又得多做一顿饭，我抬头狠狠瞪了几眼那干枯的枝桠间，毛色灰扑扑却活蹦乱跳的鸟儿。哼！总有一天我会去找埃克斯借了猎枪过来，砰砰几声把它们嘣下地，开膛破肚拔了毛，刷上蜂蜜烤出香味来，配蘸了新鲜番茄酱的小洋葱吃掉。

拿了牛奶关上门，脚尖好像踩到什么，我低下身子把它起来捡起来。哟，是一个扁扁的白信封，难道会是有谁给我写信来了？
急急拆开信封，唔，里边也算是给我的信吧。

   克罗利家将在今晚8点一年一度的圆桌餐会，或者您会愿意赏光。6点四十五到7点，我会在橡树林边上等您。

信的末尾签了个勉强可以辨认的曼尼·克罗利，旁边还花哨地摁了个淡灰的爪子印。

兔子曼尼先生，自从十月份的某天，被我从埃克斯摆在灌木从里的捕兽夹上“救”下来后，一直就惦记着要报答我。
天知道我其实并没打算救它，前一天我去找埃克斯，打算问他要一小块熊皮来做双手套，谁知道那家伙喝掉我满满一瓶茴香酒，又吃完整整三个胖大的羊奶乳酪面包，最后打个饱嗝，丢一句“不行”，就直起身子歪歪扭扭径自回家去。
纯粹是为了出一口怨气，我花了一下午时间把埃克斯设的陷阱找了三四个出来，做点小手脚破坏掉，正好遇到被夹住的曼尼，少不得顺手把它放了。
这种举手之劳，怎么好意思要人家报答呢。所以曼尼带了每次几个红萝卜，一把大白菜什么的上门来的时候，我总是又把它们洗洗切切加了酱做成沙拉，端出来请他一起吃掉。
大概也就因为这样，曼尼一直惦记着要好好再找机会报答我，既然如此，要是不去倒对不起他的好意了。我嘿嘿笑起来，餐会哟，有偷懒不用自己做饭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夜色已经很浓了，月亮早就升得高高，却怕冷地藏在云里边不肯露面，只有积雪的微光照亮。从6点50和曼尼在橡树林外边碰头到现在，我都跟在他后边走了大半个小时。
“喂喂，你慢点，慢一点，等等我啊！”我拨开围巾，朝十几步开外的曼尼喊。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他是想“报答”我，还是根本在“报复”我了。
拖着开始变得麻木的双腿，我连走带跑赶上停在路边的曼尼。“到底还要走多久才到啊，我冷得要命，走不动了！”
曼尼抓抓耳朵，突然大声嚷起来：“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他把一顶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毛茸茸的帽子往我手里放：“戴上，戴上！”              
“有这个不早拿出来！”我瞪它一眼，把缠在头上的围巾解下来，重新围到脖子上去，然后把帽子戴上。
“快跑吧，要不然会迟到的！”曼尼话音未落，已经跑出好几米远，我赶紧跟上。
咦，这会子跟上他怎么一点都不吃力了呢？跑了好一会儿，我才想到这个问题。习惯性偏偏头思考，眼角却瞟到雪地上自己淡淡的影子。月亮什么时候从云后边出来了呢？我怎么也变成了一只兔子的样子了呢？

淡淡的月光下，一灰一白两只兔子在雪地上飞也似地奔跑。

二

住在这里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林子里原来藏着这么个小湖。一个圆得不象话的湖。湖里的水当然已经完全被冻住了，现在它看起来就像一枚银币，被月光擦得亮晶晶耀眼。
但我对银币的兴趣显然不及银币上摆满的美食，拿眼角瞟了瞟旁边的人，咳不，是旁边的兔，我双手齐上，恣意向它们进攻。嘿嘿，反正我现在看起来也就是只兔子，才不用讲什么餐桌礼仪，维持什么淑女风范了。
逛街买衣服的时候总是恨自己腰太粗肚囊太大，这会儿，我只恨自己肚子太小。你知道吗，这用来当餐桌的冰湖，里边那个银币样的大冰块竟然还是浮动的，在慢慢的按顺时针方向转，有点像我们的饭店里的转盘桌呀。
如果把整个“盘子”划分为12块的话，我现在才尝过其中3块里边的食物，哎，还有那么多一看就知道超级好吃的东西，都没有胃可以装了……
那就只能饱饱眼福了。
“喂，这个是什么做的？”我指指一个坐成一朵花样子的点心，问身旁的曼尼。
“胡萝卜呀。”
“那这个看起来像贝壳的呢？”
“大白菜呀。”
“红色盘子里的那个呢？”
“也是胡萝卜。”
“蓝色大碗里的呢？”
“噢，那是白菜做的。”
……
问了半天，原来这些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留在盘子里的食物，原料不是萝卜就是白菜。我想起自己请曼尼吃的沙拉，啊，我都要脸红了。（红眼睛的兔子多，红脸的谁见过；P）

“啊，怎么就收走了呀。”我眼巴巴地看着一群系白围裙的兔子把“转盘桌”上的食物收走。呜，本来我还打算歇一阵子然后继续吃的，这下全完了！我掩住脸不去看这让人伤心的一幕。
咔，咔咔。咔，咔咔。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我张开手指，从指缝里往外瞧。
只见一群浑身光溜溜的小兔子（注1），排了队，踏步走上那“圆桌”。
啊，不会吧！兔子不是吃素吗？怎么竟然？！！即使想开荤，也不至于吃自己的同类啊！我按在眼睛上的手往下滑，正好用来捂住准备尖叫的嘴巴。
旁边的曼尼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把脸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这些小兔子今天要行成年礼。”
“成年礼？那是什么？”曼尼递给我一只不知道哪摸出来的筷子，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并且示意我闭嘴。
好吧好吧，闭嘴就闭嘴，只要不是吃那些小兔子就好，虽然我很喜欢好吃的，但是吃那些小不点儿们，还真有点不忍心呢。嘿嘿。

注1当然其他兔子也没穿衣服，但是他们多半围了围巾，戴了帽子，甚至还穿了靴子。而这些小兔子，什么也没有戴。当然，后来我知道是因为要下水的缘故。

三

小兔子们已经全部在冰桌上站好，一只大兔子也踏上去，叽里咕噜讲了一通什么，然后一扬爪子，迅速跳离冰面。
在它跳起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围坐在湖边或者说桌边的兔子们，都扬了手里的筷子叉子汤匙，哒哒哒地，很有节奏地敲击冰面。
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
这节奏很简单，我举了筷子，也很快学会跟上大家。
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
哒哒 哒/哒哒 哒
哒哒哒哒/哒哒 哒
哒哒 哒
哒哒 哒
哒哒哒哒哒哒
……
节奏越来越快，敲得越来越用力，耳边的哒哒声越来越响。
轰——
浑圆的银白的冰面，坚硬的光滑的餐桌，在轰地一声后裂成无数碎块，站在上边的小兔子们悉数落入冰冷湖水中，扑通声不绝余耳。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呀，我不会游泳啊！
第二个反应是尖叫：“谁会游泳？快下去救人（人？笑~）！！”
尖叫出口我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多么突兀。
湖边静悄悄地，那些落水的小兔子谁也没有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也没向岸上的兔子们呼救，一径扑腾着手脚，用蛙式蝶式狗刨式兔蹦式向岸边游过来。
而岸上的兔子们，都把眼睛锁定了某个特定目标，屏住呼吸，看他（她）在冰水里沉浮，看起来却并不打算施以援手。
我看看水里又看看岸上，有些明白曼尼说的成人礼是什么意思了。

当最后一只小兔子挣扎着爬上岸，欢呼声开始在兔群上空翻滚。那是一只耳朵上有黑色斑点的小白兔子，她一上来就被一只大兔子拿毛线围巾紧紧裹住。那围巾定是大兔子刚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的，你看没了那暖和的围巾他多冷啊，哆嗦地比从冰湖里爬出的小兔子还厉害。
小兔子很快挣脱了大兔子的怀抱，把围巾也往他脖子上一挂，一蹦三跳跑进已经开始集结的小兔子队伍。
鼻子发红眼睛闪亮的小兔子们分成几队，一队跑去林子里搬出几个大罐子，一队则抬来好几筐杯子，另几队则负责倒满杯子以及把它们一一端给湖边的成年兔子。
咳，当然我也分到了一杯。
一仰脖子喝光了杯子里的饮料，有些头晕晕的我跟在曼尼后边往家里走。隐约听见他在那嘀嘀咕咕窃笑了说：“凡是参加过兔子家的圆桌餐会，又喝过冰封之酒的人，以后每一年这个时候都定要赶回来参加餐会噢。”
我是不会介意多尝几回圆桌餐会的美食的，恩，我想我也早就已经成年了，不需要行什么成年礼。

火 07.15晚间
这个故事，N久前就写的，过年那会子。今天才补完，啊噢，已经7月了，横，正好拿来消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