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疑惑地看了看手掌心里那一小块拥有冰凉触感，不规则形体以及半透明质地的小玩意，“这不就是块冰嘛！”
手掌的温度让冰块稍稍有些融化，弄得手心湿湿的。于是我把冰块扔到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手。
“喂！小心点！”
小皮紧张地扑过来，谨慎地用两个指头把冰块拈回保温壶，又郑重其事地把壶盖拧好，“这可不是普通的冰哎！”
把保温壶在圆桌正当中稳妥地安放好后，他开始讲述这冰块不同寻常的来历。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那很正常嘛。”
“我梦见自己到了北极。”
“梦见去北极算什么，我还梦见过去火星去水星去海王星去白垩纪中世纪呢！”跟我比拼做梦的本事，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重点不是我梦见自己去了北极。而是，先梦见去北极，然后就真的到了北极！”小皮往前倾了倾身子，搁在桌上手也不自觉地用力握紧。
哟，好认真的样子嘛，不过说得再认真，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是真的啦。
“是做了一个‘梦见自己去北极然后真的到了北极’的梦吧，这种连环梦其实也满普通的。”我用很专家的语气分析着，并开始从自己的经历里翻出例证，“有一次……”
“我分得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做梦!”
一段精彩的梦境追述被粗鲁地打断了，真没礼貌。我不满地撇撇嘴，一时没兴致再说话了。不过这状况好像正合某人心意。
对面的人开始滔滔不绝又语无伦次地讲起他的北极梦来。
“还记得那个动画片《男孩变成熊》吗？……跟里边的一模一样，白茫茫……雪、冰……很冷很漂亮……
“不过其实我也没看太清。时间那么短，又冻得要死……但这不是重点啊……北极是什么样子不重要，反正就那样呗……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反正，我就是真的到了北极……冻死人了，那地方那么冷怎么可能还能睡着啊……所以说绝对不是做梦了！也是这个原因我一下子就醒来了……不对，不能说醒来，没睡着怎么醒啊，应该说回来……哎呀我也说不清楚了……”
都不需要我出声打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着手势不停讲述着的人，自己就变得越来来越没底气了。
“对了！”小皮忽然屈身去拿桌子上的保温瓶，把它紧握在手里后，语气又变得坚定起来，闪着光的眼睛里甚至微微带上了狂热的色彩，“我可是有证据的呀！壶里的冰块就是我从北极带回来的！我从床上醒来后，它就在我的手心里！”
“北极带回来的……”这么久不说话，还真有点闷，“依我看，是从你家冰箱里抠下来的吧！”
“绝对不是！我才没那么无聊呢！”
“可你的北极冰看起来和冰箱出品的没什么两样啊，难道它还能万年不化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也不需要把它装在保温壶里了吧……”我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再说，虽然我没去过北极，但是那种地方，应该是冻得硬梆梆的吧！怎么可能被你随手就抠掉一块冰下来，你当自己练过白骨爪啊！？”
“不是，不用抠，我随手抓了一小把雪捏在手里，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它们变成冰了。”
这家伙随机应变的本事不错嘛，迅速就掰出了新剧情，我都有点佩服了。
“对！”他飞快地去拧保温盖，“我怎么没想到呢，快看，这冰上还有我的手指印呢！”
“好了啦，” 我没兴趣再陪他玩下去，“总之这个事情太荒谬了，我是不会相信的。”
“……是啊。”捧着保温壶的人垂下眼睛，声音低了下来，“的确是很荒谬，这种事情用说的，本来就很难有人会相信的。”
“就是啦，你如果拿张跟北极熊的合影出来瞧瞧，我说不定就信了。无图无真相嘛，哈。”我随口开了个玩笑，试图冲淡屋子里有些低沉的气氛。
“这主意倒是不错，”小皮喃喃道，“不过我那架小海鸥，在那么冷的地方根本就开不了机吧……嗯，是该去买个新相机。”
呃，不带这么认真吧。我骇笑。
“连你都不相信的话，我认识的人里就再不会有人相信这件事了。”小皮抬起头，“但是，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
说完这话，他就捧着保温壶，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皮。
时隔数月，我收到了一封印了一大串邮戳的信。拆开有些脏有些破的信封，里边掉出来一张小皮和袋鼠的合影。
“可惜不是北极熊哪！”照片背后熟悉的字迹这么写着，此外，便只是简单的签名和日期。
再后来，我又陆续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类似信件，每一封里边都只放着张照片。多数时照片背后只有签名和日期，偶尔会注明拍摄地址，写了句子的照片只再收到过两次。
一张是和企鹅的合影，上边写着：还是不是北极熊。另一张是在满布奇怪礁石的海岸，背对镜头踞坐在石头上的小皮，边上是一顶扁扁的宽檐帽。照片背后写的是：奇怪的是，我从未梦见过家乡。
到现在，我已经收到了17张照片。还是没有北极熊。但我已经完全相信了数年前的那个上午，捧着保温壶来找我的少年，讲述的那个关于北极的故事。
只是，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他呢？
到时候，我要大声用惊叹和赞慕的语气说：“啊，果然是真的！太厉害了！” 然后，我要用诚恳的语气请求说：“喂，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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