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老了。她终于认识到这点，不是因为在暴风雨来前酸溜溜的骨头，不是因为公共飞行器上有礼貌过了头老是爱给人家让座的小男巫，不是因为每晚九点准时来拜访的哈欠，每个清晨鸟儿刚刚起床时就迅速消失的瞌睡。
是因为一副画。

那天傍晚，女巫一直坐在大椅子里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凝视火焰是女巫们的必须功课，很多神奇的符咒都与火焰有神奇的练习。但是大家都知道，长时间看着光亮的东西眼睛会不太舒服。所以女巫看了一阵后，把眼睛从炉子那儿移开，——移到墙上挂着的一小幅画上去。
那画上有一只用蓝色和绿色再加上一点儿棕色画成的猫头鹰。女巫喜欢猫头鹰，所以她也喜欢那副画。有事没事都爱看看它。
画上的猫头鹰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睁开。每次女巫看到它，都忍不住要学着猫头鹰的样子，闭上一只眼，再故意睁大另一只，心情好的话，她还会把两只眼睛闭上、睁开地来回换换着玩。
可是这会子，女巫两只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两只眼睛都睁得很大很大，还是看不清楚画上猫头鹰那只眼睛是睁开的哪只是闭上的。她心里明白的很，左眼睁右眼闭嘛，早看熟了。可心里知道和眼睛看到不是一回事。
女巫现在看到的猫头鹰眼睛只是圆圆糊糊的一团，唔，左边的那团糊糊好像要比右边的那团大一点……
女巫从椅子上起来，一步一步往画走过去。每走一步，都重新看一眼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要等她走完五步，离画只有两个胳膊远的距离时，才能看清楚猫头鹰的眼睛。
“哇，哇，哇，”女巫抱着画，——她把它从墙上拿下来了，也不管画框上的灰就那么抱着，——在屋子里乱叫，“我老啦，我眼睛看不清楚啦！”

不是女巫的人是没法知道变老对于一位女巫的重大意义。
对于普通人来说，变老就意味这记性变坏，力气变小，身体变差。但是对于女巫来说，变老就意味着记忆力变强，力气变大，身手变得更敏捷。
人类女性都使劲往脸上抹东西想让自己的皮肤年轻光滑，女巫们却都拼命大笑大叫使劲对着镜子做鬼脸十天半月也不洗一次脸，就为了让脸上多些皱纹。除非有人发明了抹上能让脸长皱纹的面霜，否则女巫们什么都不往脸上搽。

我在这儿解释变老的重要意义时，女巫已经抱着画，捞了个椅子腿骑着飞进了女巫资格认证所，又再出来了。
进阶资格认证有这么快的么？
没有。女巫师垂头丧气地抓着画，拽着椅子腿出来的。
“他们说我还不老。”女巫困惑地咬着嘴，努力回忆着认证员的话。
“‘看不清楚东西，确实是变老的证据。但是，那应该是看不清楚近处的东西，你是看不清楚远地方……’”
那个好心的认证员甚至还送给了女巫一小瓶紫色的药水，说是给她搽眼睛的。
“这药到底灵不灵啊。”女巫在路边坐下，拧开盖子，把药水倒在手指上，涂到，——左边眼睛里，当然是画上猫头鹰的左眼睛里。
那只睁得大大的眼睛立刻闭上了。
哈，好玩。
女巫又倒了一点药水涂在猫头鹰的右边眼睛里。那只闭得紧紧的眼睛立刻睁开了。
再涂左眼，左眼睁开。
再涂右眼，右眼闭上。
再左，再右，再闭，再睁……
女巫玩得太起劲了，整瓶药水都用光光了才收回手指头。
“真是好东西啊！”女巫把药水瓶小心地收进怀里，骑上椅子腿回家去。
等回到家用蒸馏水涮涮那瓶子，就能收集到有点稀了的药水，分析分析它的成分，没准女巫自己也能做成这种好玩的药水。
等待变老的日子漫长，怎么也得找点好玩的事情来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