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发《小溪流》2006.03

今天又会很辛苦呀。
阿辉一边戴上棉纱手套，一边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微微皱眉，这话里是很有些抱怨的意思的。
阿辉是个司机，专开大客车，这种客车通常用来接送出门做短线旅行的人们。比起开长途车的辛苦，开公共汽车的琐碎麻烦，算是很不错的。阿辉喜欢自己的工作。
可是啊，每隔一阵子，公司就会接下一次送小学生们去参观旅游的活。
大伙都不愿意干这个。那些小家伙，可真是精力十足，吵吵嚷嚷得不象话，一两个小时下来，头都被吵晕。
大家都说，让阿辉去吧，应付这种事情，阿辉比较有经验。
因为阿辉家里，就有一对小小的孩子啊。
他们是一对孪生的小兄弟，大脑袋，小眼睛，圆滚滚的手脚，长得和阿辉小时候一个样。可是阿辉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像他们那样精力旺盛。整天嚷个不停，哭个不停，爬到走啊不停。
所有来家里的客人，开始还能微笑着说：“小家伙们真是有活力呀！”到后来却忍不住想拿棉花团塞住耳朵，一个个落荒而逃。客人可以逃掉，当爸爸的却是跑不掉的。自己的孩子，不能不管的啊。于是，这么长时间下来，阿辉算是被磨练出来了吧。值得高兴的是，两兄弟眼看就要长到该进幼儿园的年龄了，哈，到那时候，就让他们去闹园里的老师吧。

阿辉今天要接了去玩儿的孩子们来了。他们穿着一色的衣裤，戴着小黄帽，背着小背包，两个两个拉了手排队上车，看起来还挺乖挺安静的样子。
可别被他们给骗啦！阿辉知道这个。为了出来玩，孩子们都早早跟家人和老师一再保证过的。什么一定会安静坐着啦，什么一定会乖乖听话啦，什么绝对不乱跑乱跳啦。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记着自己说过的话，等车一跑起来，就全忘光啦！
阿辉瞅瞅车上的两位老师，有点同情地在心底说：“待会就要辛苦你们了。”
大客车在车流中钻来钻去，离商店招牌和路灯们渐渐远了，路边开始出现高高矮矮的树，方方长长的稻田，粉红浅紫的花，还有一块块绿玻璃似的小池塘。
车厢里果然如阿辉预想的那样起了骚动。他听到有孩子站起来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用力推窗玻璃的声音。然后，就该是一声声惊呼，——“哇，好漂亮！”“呀呀，快看！”“哎！你挡到我啦！”伴随着老师们威严的制止，——“不可以把头伸出窗外。”“手也不可以，快缩回来！”“安静点，别嚷嚷！”“快坐回自己座位上去！”
……　……
可是这些声音都只在阿辉的想像里出现。那一阵轻微的骚动后，车厢里似乎比之前更安静。阿辉忍不住回头看看，他有些怀疑车厢里的那些孩子是不是突然消失了。
当然没有。孩子们都好好地坐在座位上，脸朝窗外，看得很入神的样子。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发出奇怪的叫嚷吧。
看来，这个学校的老师们教孩子可真有一套呀。阿辉点点头，心里一阵轻松，忍不住小声吹起口哨来。

远远儿瞅见那拉着小彩旗的红房子，阿辉把车速减慢，该给汽车加点油了，也让孩子们下车上个厕所什么的。
阿辉停了车，和加油站的师傅招呼几句，又去看被老师领着静静儿往车下走的孩子们。他忍不住再次感叹，这个学校的孩子真是乖啊。
他记得，有一回送一个叫什么彩虹街小学的孩子去玩，他们下车上厕所的时候，吵得加油站全部工作人员都跑出来，他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了呢。
老师领着孩子们经过车头的时候，阿辉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孩子们帽子上印的小字，想看看他们到底属于那所学校。要是这学校也有附属幼儿园的话，把家里那两个小家伙送去倒很不错。
啊！看清楚那些小黑字的阿辉坐直了身子，原来是这样啊……
他看着慢慢走远的老师和孩子们，忍不住往窗外呸呸几声，那是在收回自己刚刚想过的要送孩子去这个学校的念头。

车再跑起来的时候，车厢里的孩子们还是那么静，阿辉却高兴不起来。他想起以前接送过的那些孩子，都会在车厢里大唱奇腔怪调的儿歌，唱到窗玻璃都发抖。而这些孩子，是不可能会唱起来的……
啊，想起来了。阿辉从置物箱里翻出一盒磁带，塞进车载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
一阵背景音乐里混着嬉笑和叫嚷的歌声响起来：“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起去郊游。白云悠悠，阳光柔柔……”在这歌声里，大客车迅速又平稳地向目的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