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子印窗帘

1

刚开始的时候，这个阁楼里并没有窗帘。
不知道是上一任房客搬家的时候把窗帘给带走了，还是那人也觉得，这个小阁楼地方太狭小，光线太阴暗，不愿意再挂一幅窗帘让它变得更黑更小。
阿南开始住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给阁楼的的窗户挂上窗帘。
这会子，阿南发现自己想错了。

阿南从老家来到这个城市，很幸运地第一时间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安顿下来。
因为刚上班的缘故，好多东西都得去看去学去想去忙，来这里的头一个月陀螺般飞快地旋过去。阿南每天早早掀了晨光出门，晚上牵了星星的衣角回家，常常是累得一进屋子就往床上一倒，呼呼睡到天亮，又赶紧洗漱了出门去。
整整一个月啊，真是辛苦。
现在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阿南终于不用再留在公司加班。

阿南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然后把自己好好洗了洗，又给房间也来了个大扫除，最后还弄了份简单美味的午餐。
阿南捧了吃得饱饱的肚子坐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得都要叹气了。
哎，接下来做点什么呢？
难道接着睡觉？
那也太不象话了吧。

阿南打开从家里带来的一个箱子，从里边取出心爱的书来读，来这里一个月了，一直都还没机会碰它们哪。
阿南坐在桌前，觉得手里捧着的书，越读越费劲。——那些字简直都要一个一个从纸上跳起来啦！
怎么会这样呢？这是阿南熟悉得不行的一本书，每次都是随手打开一页就舒服自然地读下去。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阿南觉得眼睛发酸，头也疼，耳朵都嗡嗡响了！他赶紧丢下书，从桌边跑开，到床边坐下。
可是头疼的症状并没减轻呀。

阿南捧着脑袋，让自己慢慢适应酸疼的感觉和嗡嗡的声响。他的眼睛、脑袋、耳朵慢慢又懂得观察运转思考了。
啊，原来是因为这窗户呀！
灰蒙蒙的烟慢慢儿从窗户里涌进来，一股子轻微但是难闻的味道，在房间里扩散开，还有时断是续的汽车的鸣笛、刹车声也钻进屋子，听得人牙根痒痒。
在这住了一个月，阿南都还从没有哪个大白天在这个阁楼里呆这么久，没想到这屋子里的白天，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啊。
怎么办呢？
阿南皱紧了眉冲到窗边，把窗户紧紧关上。
呼，好一点了。奇奇怪怪的浑浊空气、味道，还有声音，都被挡在窗外。
可是又觉得有些闷啊。而且啊，关了窗之后，整个阁楼就和外边的天光云影完全隔离了一样，房间变得很黑，很小。当然了，这个房间本来就不宽敞明亮，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感觉四面墙都要跨了步子挤成一堆了。
得另想办法。

阿南捧了头坐在床边想啊想，突然跳起来，又去打开那个装书的箱子。
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阿南一鼓脑地把喜欢的书往箱子里装，妈妈却在旁边递过来一块叠好的布，一边还说：“挂上窗帘的屋子，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啊。”
于是阿南也就不好意思把那块布拿开了，反正也不重的，带就带吧，他把窗帘布压到书的底下。

就是它了！
阿南把被书本压得平平整整的一叠布拿出来抖开。
这是一幅青绿色的窗帘，顶上边还细细钉了好些袢子，只需要用一根绳子穿过去，再到窗框上钉两颗钉子，就能把它挂上去。

阿南从桌上跳下来，拍拍手，倒进椅子里。
这窗帘还真不错啊，他看看四周，挂上一幅窗帘后，倒像装了一台空气声音过滤器，整个房间就忽然清净安宁下来。感觉，感觉就好象真是一个家了，就好象真的有住着老妈妈的那个家里的味道了。
阿南靠在椅子里，努力想回忆起家中的饭厅还有卧室里窗帘的样子，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甩甩头，到底没再想了，重又捧了那书来读。

一丝风钻进屋子，绿窗帘扬起来，在靠着书桌睡熟了的人脸上头发上，在那只压着打开了的书页的手上，拂了又拂。


2

周末过完了，紧张忙碌的工作又开始了，阿南又开始早出晚归，没有时间留在挂了绿窗帘的屋子里。只有每天早晨，他砰地关上房门时，会激起一股风，带得绿窗帘扬一扬动一动。

等阿南又有机会坐到椅子上，侧了头去看绿窗帘的时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周末又到了。
是啊，五天一晃眼就又过去了，只是绿窗帘好象被城里的脏空气弄得有点灰扑扑、脏兮兮了。阿南直起身子，过去看那窗帘，琢磨着是不是该趁这会子有空，把它拆下来洗一洗。

不对呀！
阿南惊讶地睁大眼，这些原本以为是灰尘和污渍的痕迹，看起来并不那么简单啊。
阿南仔细研究着窗帘上的那些“图案”。的确呀，你看这里，尖尖凑到一起的几撇，看起来像画的一丛树叶。还有那里，稍小的半圆围拢一个大些的圆，倒象是画的什么花。
这些树呀花呀，那么理所当然地印在窗帘上，阿南都有些犯糊涂了，是不是原本窗帘上就是有图的呀？

笃笃笃，几声轻扣把阿南从沉思中叫醒。他抬眼去看发出响声的地方。
呀，那是什么？红嘴白羽，该是只鸽子吧。
鸽子礼貌地朝阿南点点头，又扣扣窗子，阿南这才反应过来，忙把窗帘撩得高一些，让鸽子飞进来。
“咕咕！”鸽子惊讶地在窗前飞上又飞下，“看样子他们真没骗我呀，想不到城里居然还真有这么好的绿色啊！”
“他们？”阿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是谁？”
鸽子飞到窗帘边上挨个去啄那上边的图案。
“喏，就是他们呀。斑鸠达利、麻雀灰灰啾、猫头鹰利卡、鹦鹉菲菲、鼯鼠塔尔、短毛猫曼克斯……”

经过鸽子阿宁的一番解说，阿南大致明白了窗帘上的图和鸽子嘴里吐出的一大串名字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这个星期里，早就有许多动物被阿南的绿窗帘吸引了来，他们在窗外观赏了一番，又钻进屋子里来，在挂了绿窗帘的，幽静得像林子的阁楼里休憩一阵，才又从窗边钻回去，末了还都不会忘记在窗帘上轻轻摁上一个爪子印，是到此一游，深表赞赏的意思。
他们对绿窗帘的赞赏有佳除了那个爪子印外，还表现在之后一传十十传百的将这个好地方告诉给亲朋好友。
所以住在老远的城市的另一端的鸽子阿宁也前来拜访了呀。

阿南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毕竟，这绿窗帘的神奇，他可是第一个领略到的啊。
阿南在向摁了爪子印准备回家的鸽子道别时候，还诚恳地表达了对作为大家衷心喜爱的绿窗帘主人的荣幸之情，以及热烈欢迎朋友们前来拜访赏玩之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南在家不在家的时候，不断地有动物们（主要是昆虫和鸟类）来阁楼玩，然后在窗帘上留下爪子印记。
只是他们不再敲窗子了，不管主人在家不在家，都自己掀了窗帘就进来。
你可不要误会了，不是他们变得不懂礼貌了，这是阿南自己的请求，要不然，你想想啊，阿南坐在窗边看书，来一位客人他就点一回头，掀一回窗帘，说一回欢迎请进，可不要累坏了嘛。


3

这天阿南靠在椅子里看书的时候，又听到笃笃的敲窗子声。
大概是哪位远来的客人吧。阿南想，于是放下书，直起身子去撩起窗帘。
可是窗外什么也没有。一连只小甲克虫或者蝴蝶都没有。
阿南正奇怪呢，那笃笃声又响起来。噢，原来不是在敲窗呢，是敲门。

门外站的是一只短短毛的白猫，她在门口向阿南行了个礼，报上自己的名字。
原来她就是鸽子常提起的短毛猫曼克斯，阿南和她倒是第一回见面哪。
曼克斯是来代替朋友们请求阿南提供帮助的。“您知道的，除了我们猫儿以及那些会飞的鸟和虫以外，其他动物要爬到这阁楼的窗户上，还是有困难的啊。可不可以让他们走楼梯上来，然后从门口进出呢？” 曼克斯请求道。
“当然可以！”阿南立即慷慨地应允，并且告诉曼克斯，他会在门口的垫子下留一片备用钥匙，这样他不在家的时候，朋友们也可以自己拿了钥匙开门进去玩儿啦。

于是呢，绿窗帘上除了轻轻细细的鸟儿昆虫的爪子印外，又宽又厚更该叫掌印的痕迹，也越来越多啦。


又一个月过去的时候，阿南发现，家里的绿窗帘上已经密密麻麻摁满了爪子印，绿窗帘变得沉甸甸，把挂窗帘的绳子都拉得垂下来许多。
再这样下去，那绳子要支持不住啦。阿南心想，并且新的爪子印压在旧爪子印上边，会害得它们喘不过起来的。
怎么办呢？
或者该把绿窗帘取下来，擦了肥皂洗一洗吧。
真要把那些带着欢乐和赞美的印子都洗掉吗？阿南可舍不得。

周末的两天里，阿南骑了自行车在城里转啊转，终于在周日的傍晚，捧了一叠布回来，又借了最后一点天光，笨拙地把它缝好。
阿南把旧的绿窗帘取下来，小心地叠好了收到放书的箱子里去。当然，这一次它不会被放在书的下边，那样子爪子印们都会被压疼的，——它被搁在最上边。
新的窗帘被挂上去了，那些白天没空来阁楼的动物们进来以后都满屋子扑腾了，或飞或跑地尖叫。
“啊，原来城市里还有这么好的蓝天呀！”
没错的，阿南买回的新窗帘是蓝色的，像雨后最澄澈轻薄的天空那样的湛蓝。当然了，它很快也会被摁上各色带了衷心喜爱的爪子印，然后变成厚实的蓝花窗帘。


在故事的最后，一年已经过去了。
在这期间，阁楼上的窗帘换了又换。你能猜到它们都是些什么样颜色的窗帘吗？
我要特别告诉你的是，在这一年的最后，阿南要离开一个月回老家去探望妈妈的时候，阁楼里特地换上了白窗帘。
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挂上雪地一样白的窗帘吗？
因为这样就不会错过，阿南不在家时来拜访过的朋友们留下的，哪怕最浅色的的爪子印呀。


火 05.18 凌晨 太太太晚了…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