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日
今天是草莓日呀。
每个五月的第三个星期五，是村子里的草莓日。
这一天，必定是天气清朗，阳光像村口那家糖果坊密制的柚子糖般金黄。
有一蓬白花花大胡子的布伦特老爷爷说，他活了六十多年，还没见过哪一个草莓日飘过一丝阴云，更别说是落下一滴雨。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一大早，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孩子们就都聚到村口的那棵大橡树底下，齐齐站成一列。
“让我们到林子里去，在正午之前，把最红润鲜美的草莓带回来吧！”队伍前端个头高高的男孩朗声说。
早就眸子闪亮一点兴奋的孩子们闻言，都急急向站在较远处的大人们挥手行礼，然后散开，带了草莓的印记，三三两两结伴走到林子里去。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解释下关于“草莓的印记”。
你先来看女孩子们，她们的身上都有一两样草莓图案的衣饰。可能是一只结在辫稍印了草莓的蝴蝶结，可能是胸口绣上草莓的连衣裙。有一个女孩儿的脚下踩着的浅口鞋，鞋尖上颤颤立了两粒红红的绒线草莓。
男孩子们身上也是装饰着草莓印记的，不过比较隐晦，多半是被制成小的徽章别在领口，或者结在一根细带子上系在手腕。
——身上带着草莓标记的孩子，才能在林子里寻到最大最红的草莓！
大家都这么说。
好了，现在让我们放开因着要解释“草莓的印记”而抓握到手里的时间，好让我们可爱的小家伙们，迈大步走到林子里去。
大些的女孩子们都和平日里要好的玩伴走在一起，而大些的男孩子们都走到自家或者邻居家年幼的小妹妹身边，他们要负起保护的责任哟。当然还有年纪小些的男孩子，他们是不肯要人保护的，多半也就拉了最好的朋友一同钻进林子里去。
原本和所有大人们一同静静站着，只拿含笑的眼睛看着孩子们的赫妥婆婆叫住了已经开步走的自家的小孙子吉尔，让他近身来，轻声吩咐他：“你陪着丽丽安去找草莓吧，她似乎没和谁一起哪。”
丽丽安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喏，就是穿了灰色裙子的那个。那条裙子是丽丽安最好的一条了，上边儿一个补丁也没有，裙角还有丽丽安亲手绣的一个小小草莓。只有丽丽安自己知道，那儿原本是一个被篱笆挂破的小洞。
“虽然我裙子上的这个草莓个头小，绣得也不够漂亮，可它也是草莓的印记啊，我一定能找到最多最好的莓子。”小女孩心里想，悄悄儿独自往林子深处偏僻的角落里走去，没有叫任何人一起，也没有谁叫会叫她。“那边去的人少，才有机会找到别人见也没见过的最好的莓子吧。”
吉尔在林子里四处寻找先一步进去的丽丽安。
他在笔挺的山毛榉树干间转来转去，在结满覆盆子的灌木丛边绕来绕去，在背阴的小坡上，在石南和短草相间盖满的林间空地上，找呀找找丽丽安。没找到小女孩，倒是找到了好多草莓，沉甸甸装满了藤篮。
五月的阳光并不暴烈，只在林间蒸出各种草木花野的香。时间一点点过去，枝叶间洒下的斜斜的光斑，一点点缩小，又被拉长。
吉尔想，不管之前丽丽安上哪儿转悠去了，这会子总该回橡树底下集合了吧。
可是树下带回或多或少战利品的孩子们里，并没有丽丽安。
特地早早结束了地里活计的大人们也来了，礼貌地寒暄，随意地闲聊几句家常，各自领了自家的孩子回去。很快就该准备午饭了，那些莓子会是大受欢迎的饭后水果。
吉尔挽了奶奶，惴惴不安地走在父亲的身后，走不几步，到底停下来，侧了头对奶奶说：
“奶奶，丽丽安好象还没回来呀！”
男孩的父亲让妈妈送了奶奶先回家，再去村尾丽丽安家的小屋瞅瞅，或者那孩子自己已经悄悄儿回去了。而父亲自己，则领了暗自内疚的男孩，走到光线已然昏暗的林子里去。
一小时后，男孩和爸爸披了一肩的暮色，双双出现在村尾小丽丽安的家。
再过一刻钟，村里几乎全部的男人，都举了松枝火把到林子里去。月初的细细弯月，显然不够光亮，人们得自备照明工具。
这里所说的的“几乎全部”，是因为缺了一个人，那就是现在还满身酒气倒在旧沙发上的丽丽安的爸爸。小丽丽安的妈妈去世后的这一年里，任何人来丽丽安家，推开门进来看到的多半就是他的这副模样。
沙沙的脚步声，似乎刻意压低的短短几句交谈，还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毕毕剥剥，以及暗自弥漫的松香气味，让人越发觉得安静，安静得透不过气来。
一声低呼划破沉闷的空气，人们急急迈大了步子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赶去。
脚步停驻后是长长的呼气声，大家欣慰地看着缩在一丛灌木边酣睡的女孩，虽然一身白裙子上粘了些草屑树叶，但听她平稳的呼吸，看她红润的脸色就知道她平安无恙。
吉尔的爸爸把手里的火把交给边上的人，走过去，拿手背替她揩揩沾染了淡红色渍子的嘴角，然后把熟睡的小女孩扛到肩上，又示意另一人拾起旁边空空的藤篮。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回头看看，不知道会不会发现，在他们的身后，丽丽安原本蜷卧的地方，有一个身形半透明的，额头光洁的卷发男孩，扬了手微笑同他们道别。
村尾的小屋里，看到正揉着朦胧睡眼头发蓬松的被放到地上的小女孩，吉尔总算松了口气，同意跟妈妈回家。
往门口走了几步他又转身顿住，眼神疑惑的去看丽丽安。小女孩穿着有些皱的白色印满草莓图的裙子站在那里，没有依礼扬手和大家道再见，径自侧了头眯着眼笑得一脸满足。
吉尔长长吸出一口气又呼出，他似乎又闻到一股子小丽丽安进门后出现的甜甜清香。那味道，闻起来就和他白天他装满的篮子的鲜红草莓，一模一样。
04.17初 05.01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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