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是我的女朋友。

桔皮肤不白，眼睛不大，鼻子不挺，头发虽然长却也细细黄黄，并不像洗发水广告里那样又黑又亮。当然她也不丑。虽然我常开玩笑叫桔丑丫头，但这其实是个表示亲近的昵称。没有哪个男人会找一个自己认为丑的姑娘做女朋友。桔只是这个城市里无数相貌平平的姑娘们中的一个，就如我自己也是城内相貌平平，钱包亦平平的青年男子中的一个。

有桔这样的女朋友我已经很满意。

我们有那么多的共同喜好。我们都爱吃垃圾食物，都爱看惊悚片，都讨厌地铁宁愿等挤得要命的公车，下雨天都不带伞，运动细胞都极其不发达……以及，我们都爱看美女。

只要是男人都爱看美女。也都有过目不转睛看美女，被身旁女友发现，扭耳朵掐胳膊，大加训诫的经历。他们都得羡慕我。

某次我们一起逛街，为了追看一位背影动人美眉的正面，桔跑到扭脚。我停步蹲下，想给她检查扭到的脚踝，却被桔急吼吼赶开。“快去看那个妹妹到底是不是美女呀！”我无奈地把桔留在街边，匆匆跑过街角，一脱离桔的视线，就绕了回来。鬼才理她是不是美女！回到桔身边时我假惺惺报告：“果然是个大美女啊！９９分！”桔瘸着腿挂在我胳膊上眼泪汪汪回家，一路不停让我描述那位我压根没瞧见的美女的脸止疼。

美女看多了，桔有时候也会说些“要是我也变成大美人”之类的话。她随口说说，我也随便听听。我们都预料不到，这大家都不当真的玩笑话会有成真的一天。



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睡美人美容院横空出世，用铺天盖地的广告，宣示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广告中说，他们的美容手术已经完全脱离了刀割针缝的原始操作。只要睡上一小觉，不痛不痒，醒来便焕然一新。

“我去整容好吗？”桔问。

我不理她。

“你不想要个美女女朋友吗？”

我不理她。
“你说我要是换上个朱蜜娅的鼻子，莎蒂的嘴……”

我可不能再不理她。

“……再加上阿狄娜的眼睛，和薄朗的身材。恭喜你由丑丫头变成拼盘大丑女！”

我可不希望哪天面前忽然冒出个高鼻深目的陌生女说她是桔。

对于桔个荒谬念头，要狠狠地加以打击，坚决将其掐灭。

事实证明，我打击得不够彻底。



出差归来，满面尘灰便跑去找桔。手机关机，公司请假，公寓门打开里边空无一人。

睡美人美容院在我打算去警局报失踪之前找到了我。

愣愣地看着洁白病床上那陌生的容颜，要不是那串熟悉的链子，边上穿着白大褂的人再多念叨一百遍，我怎么也不会认为，面前的人是我的丑丫头桔。

“我们首先让受术者服药进入深度睡眠，然后将其送入美容仓，激活需要调整的细胞。从美容仓出来，就可以到普通的床上躺着“冷却定型”。容貌的调整由受术者自己控制，调整到满意了，就自己醒来。”

桔的问题就出在这“定型”上。

白大褂委婉地告诉我：“由于这位小姐对‘美’的要求‘比较’高，所以调整的过程会“比较”长。”

“比较”长。

通常定型需要的时间是２小时。桔已经睡了超过１２０小时。

白大褂打开手边的电脑，展示一副副图片。“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桔小姐的容貌正一天比一天调整得更美，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桔小姐醒来的时候，我们将看到一位真正的绝代佳人！”

如那位聒噪的整容医生所预言，每次去见桔，她都比上一次我见到的更美。

看看床上的人，又看看钱包里的照片。照片上有桔笑起来眯得更小的眼睛，皱皱的塌鼻子，细细黄黄的乱发。我久久凝视这照片，终于把它抽出来帖到在床边柜子上立着的镜子背后。

当桔从长长的睡梦中醒来，将在镜子中看到人人想往的美丽面孔，而在镜子的背后，是我永远挚爱与想念的丑丫头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