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

 

1

 

所有人都端起碗开始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桌上多了双筷子。

“这么几个数都数不清。”我啧啧说着，把那双多出来的筷子往表弟手边拨。

“干嘛要数啊？我才懒得数呢！拿个筷子还数来数去，可真是婆婆妈妈。”表弟飞快地瞟它一眼，嘴硬地辩解道。

“多了筷子，是要来客呢，是好事。”外婆笑呵呵地出声了，我只好把反击吞回肚子里。哼，数学考试老不及格的人，数不清筷子很正常。可多拿了筷子也不知道放回去，真是懒死了。害得我回头要多洗一双筷子。

饭前表弟擦桌子摆碗筷，饭后我擦桌子收洗碗筷，这是妈妈上次来时特地给定下的规矩。

“我知道，就这么点儿活，您自己动手比叫他们干要省心多了。可这是为了让他们养成劳动的习惯。”妈妈这么一说，原本从不叫我们干任何家务的外婆就没再反对了。

其实干点家务活本来不算什么，可凭什么表弟擦桌子，我就得洗碗啊？

双手浸在油乎乎的热水里，让我觉得很不高兴，手下一滑，差点打破了一个饭碗。唔，如果真的打破了……如果多打破几个，是不是……

我赶紧甩甩头。我才不会真故意打破碗呢，只是想想而已啦。

所有的碗筷都好好放回柜子里后，我用香皂把油腻腻的手洗干净，拧上水龙头后顺势甩甩手。甩到一半，忽然想起妈妈的话，我赶紧打住，去找毛巾正正经经把手擦干。

我擦了手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表弟的一声大喊：“爸爸——”

是姨父来了啊。我很有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就扭身去帮外婆倒茶水去了。李立那家伙真是的，他爸来了也不知道帮忙倒水，光会噼里啪啦说废话。

姨父似乎很忙，和表弟说了一会儿话，放下几大提香蕉和一罐泡泡糖就匆匆离开了，连晚饭都没留下来吃。

吃晚餐时表弟没再多拿筷子，我只需要同往常一样洗四双筷子、四个饭碗、三个菜碗和一个汤碗。双手浸在油乎乎的热水里时，我一直在想中午外婆说的那句“多了筷子，要来客”，以至于心不在焉地真的打破了一个饭碗。

 

 

“啧啧，这么大个人了，连洗碗都不会。”闻声跟着外婆赶过来的表弟快活地说着风凉话。

“我不会洗碗，你会啊？”直觉地反击回去后，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我继续说道，“那我们换过来啊，我擦桌子摆碗筷，你洗碗！”

“换就换！”傻乎乎的表弟果然上当了。

我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看到我的笑容，表弟也反应过来了，刚张嘴要说什么，就被我一句“难道你想反悔！”给顶了回去。

“今天正好星期天，从周一开始你洗碗，然后下周再换我洗，下下周再你洗。”临睡前我特地跑去和表弟说了更换“工种”的补充条款。这样看起来就挺公平了，一晚上都绷着脸的表弟终于放松了面部表情。

“我爸说泡泡糖要分你一半。”他拿过放在床头的泡泡糖罐子，拧开盖子，把里边的泡泡糖全倒在床上，你5粒我5粒的分起来。

泡泡糖一共150粒，两人各分到75粒。泡泡糖本身的罐子自然归表弟，我才不要那个丑丑的塑料罐呢，我有一个漂亮的金属糖盒。

其实我根本不爱吃泡泡糖。泡泡糖的味道比正经水果糖奶糖差远了，特别的地方只是能吹泡泡而已。可吹泡泡有什么好的？表弟最爱用三颗泡泡糖一块嚼，然后吹个超大的泡泡。他仰着脸顶着大大的泡泡很得意，我却觉得脏死了，泡泡吹到嘴巴外边，灰尘之类的脏东西全落上面了，回头又还收回嘴里去吃，真是脏！更可怕的是，有时候泡泡吹着吹着就破了，啪，全粘到鼻子上脸颊上下巴上。哎呦喂，想想李立同学那张从来就没认真洗过的的脸吧。在那脏脸上糊过的泡泡糖，回头还会被他收进嘴里，真恶心……

也许有人要问，既然不喜欢吃泡泡糖，你干嘛还要拿走那75粒，还特地用罐子装好，收到柜子里呢？嘿嘿，我不喜欢，表弟喜欢啊。喜欢泡泡糖的表弟肯定会迅速把自己的那份消耗光，然后，嘿嘿……

想象着表弟眼巴巴地看着我的糖盒的样子，我愉快地睡着了。

2

 

所有人都端起碗开始吃饭的时候，桌上多了双筷子。

“啧啧，这么几个数都数不清！”表弟一边拿眼角瞟我一边装模作样地嚷嚷道。

“拿个筷子还数来数去，多婆妈呀，我才不数呢。”我根本不去看他也不去看那筷子，一边吃自己的饭一边轻轻巧巧地回了句。

“你干嘛学我说话？那么崇拜我以后改叫我表哥好了。”

“啊哈，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我让我叫哥？”

“多了筷子，是会有客来，是好事。”这回发话的是外公。外婆则往我碗里夹了一边鱼头，往表弟碗里放了一大筷子肉丝。

“哪来那么多客可以来。”表弟不满地嘟囔，我懒得再理他，津津有味地啃起鱼头来。

稍后家里还真来了客人，是很久没见的舅外公。他是特地来做客的，当然不会不吃饭就走。

晚餐因为来了客人加了好几个菜，其中有我最爱吃的香辣猪肝，也有表弟喜欢的土豆烧肉。我吃得很开心，表弟却很郁闷。为什么？哈哈，因为他要多洗好几个碗啊，而且你知道的，来客人时炒的菜油会比平时放得更多，碗也会更难洗！

舅外公在我们这呆了两天半才离开，送他走的时候我挺舍不得的。舅外公看我一副不想放人的样子很开心，摸着我的头一个劲邀请我放假了去他们家玩。

 

餐桌上再次多了筷子的时候，表弟没有吭声。

我当然不会说什么了。外公外婆更不会。

顺顺当当吃完饭后，表弟找到我，恨恨地说：“你是故意多拿筷子的吧！”

呃，被看出来了啊。

我还没想好该承认还是该抵赖，表弟就继续噼里啪啦说话了。

“你故意多拿筷子，想多来客，好让我洗很多碗是吧！”表弟说，“我才不信筷子真那么灵！”

你不信我信啊，我在心里悄悄说。

此后我变本加厉地在餐前准备时多拿筷子，多一双算什么，要不是觉得太夸张，我真想把筷筒里所有的筷子都放桌上去。

可惜在这个星期剩下的三天里，不管我多拿了几双筷子，都再没客人登门拜访，更别说是留下来吃饭。

 

 

 

3

 

这天，所有人都端起碗开始吃饭的时候，桌上一根筷子也没多。

因为这周是表弟拿碗筷，我洗碗。

“拿个筷子还数来数去，真够婆妈的。”好吧，我就是故意挑事。

“你才婆妈呢！”表弟果然被激到了，“我根本没数好不好，随手一拿就正好四双，不多也不少。”

“随便你怎么说啰，反正没人看到。”

“那下次我拿筷子你站在边上看好了！”

“我才没那么闲呢。”

“你不闲，你很险，阴险的险……”

一顿饭就这么争争吵吵地过去了，外公和外婆几次试图劝解都没起到效果，只好使劲往我们碗里夹菜。我一边和碗里的食物战斗一边和表弟战斗，不知不觉中比平时多吃了不少。

我去厨房洗碗的时候，表弟也跟了过来，拿着筷筒到我跟前硬要向我展示所谓的“一抓四双”神功。

“好了好了，算你厉害还不行吗。”他变着法子演练了四五次后，我做出一副终究被他打败的样子。

“什么叫算我厉害？！厉害就是厉害，我这可是真功夫！有本事你也抓抓试试啊。”表弟把筷筒递到我眼前，见我“不敢”应战，才得意洋洋地把它挂回去。

 

“差点又上你当了！”第二天早晨，我正迷迷瞪瞪刷着牙呢，表弟忽然跑过来，冲我嚷道。

“什么？”

“你是怕我也多拿筷子，弄得来客人，让你多洗碗，才故意激我，让我每次都只拿四双的吧！？”

“……”

“你太阴险了！我才不上你当呢！”

“……你不是不信什么多了筷子有客来吗？”

“呃，”表弟哽了一下，“可是你信啊。反正，哼，反正我就要多拿，即使没客人来，也让你多洗几双筷子！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说完这话他就坚定地跑开了。

我刷完牙去吃早餐的时候，餐桌上的筷子果然不止四双，连饭碗都不止四个。

我默默地拿碗盛粥，尽量不去看身旁得意洋洋的表弟。

表弟，其实你还是上我的当啦。我愉快地伸出筷子夹一块腌黄瓜放进嘴里。

 

 

4

 

容易上当的李立同学，果然开始使劲多拿筷子了。

可他真是太夸张太野蛮了，竟然真把全部的筷子从筷筒里抽了出来！

他第三回这么干的时候，外婆直接把多出来的筷子从桌上收走了。“太占地方了。”她说。

我好恼火啊，可又不能去把筷子给抢回来，只好按下恼怒和挫败，努力在脸上摆出嘲笑的表情，然后转脸让表弟看清楚它。

之后表弟就开始收敛他那野蛮的行径，只老老实实多在桌上放一双筷子。

可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变得很单调乏味了。多出来的筷子也一直没引来客人让我多洗碗，一周下来，表弟对筷子已经兴趣缺缺。周日的晚上，他甚至根本没再多拿筷子了。

其实我对多拿筷子这回事，也快要失去兴趣和期望了。不过呢，既然又轮到我摆碗筷了，就再努力一下吧。

 

周一的早晨，我在桌上多摆了一双筷子。外婆没把它收起来，表弟也懒得再讽刺我。

大家安安静静喝粥的时候，一只燕子忽然冒冒失失闯进屋里来。好傻噢，我仰头看着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到处乱撞的燕子，皱起了眉。从哪儿进来的就哪儿出去呗，窗户在北边，你往东边撞什么撞？喂，要撞到天花板了啦，傻燕子！

表弟放下碗推开凳子站起来，似乎想去抓那燕子，被外婆一伸胳膊按回去了。

“燕子，飞低些——”外婆的手按在表弟胳膊上，头扭向慌慌张张的燕子轻声喊道。然后表弟也跟着喊起来，连外公也跟着喊起来。我只好也跟着叫“燕子，飞低些——”

喊了好几声后，燕子还真飞低点了，虽然我估计它还是分不清南北辨不出窗和墙，因为高度正确，瞎撞几次后它终于还是撞中了窗户，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

因为这个小插曲，上学的时间有点迟了。虽然外婆叮咛说别着急刚吃了饭别跑，我和表弟一走出她的视线范围之外，还是立刻就很有默契地开始飞奔。

“你今天很厉害啊，”跑着跑着，表弟忽然说一边喘气一边朝我嚷，“多放的筷子都引来燕子了！”

 

 

 

5

 

燕子事件后，表弟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

周二夜里厨房闹了老鼠，他说是我多放的筷子引来的。

周三中午他洗碗时候发现台子上出现了两只蚂蚁，他说是我多放的筷子引来的。

周四晚餐时邻居王奶奶家的狗阿黄忽然跑到我们家，在餐桌下转悠，他也说是我多放的筷子引来的。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地扔给阿黄一小块排骨。

周五的时候表弟的同学因为爸妈有事回家没饭吃，就来我们家吃饭了。这能算我用筷子引来的？反正表弟说算。

周六一整天都没什么可供表弟说嘴的。我都睡下了之后，他忽然跑到我床边，展示一只被拍扁了的蚊子。“要不是你多放了筷子，哪能这么早就有蚊子了，夏天还没到呢！”表弟说。

周日晚上来了三位客人，是外公的老同事。因为这天中午，我正好随手多拿了3根筷子，这下可真是铁证如山了。不过表弟这回要洗的碗也如小山了啊，反正我没亏。

 

轮到表弟摆碗筷的时候，我怎么能不给他也来点“铁证”呢，那样也太亏了吧！

于是——

周一的时候，我在厨房发现了两只蟑螂，显然是他多放的两根筷子引来的。

周二的时候，我在墙角发现一只蜘蛛，显然是他多放的一双筷子引来的。

周三的时候，外公放的粘鼠板逮住了两大一小三只老鼠，这绝对是他多放的三根筷子引来的。不过表弟对这回的“铁证”还挺自豪的。

周四的时候，我在门边发现了一只壁虎，咦，表弟多放了两双筷子，怎么才弄来一只壁虎呢？我对表弟的“功力”下降表示鄙视。

周五的时候，我一进门就发现表弟的同学又来了，这次他爸妈没事，是纯粹来蹭饭的。

周六……

周日……

 

坚持每天发掘表弟多放的筷子引来了什么样的“客人”还真挺不容易的，我本来都已经打算玩过这一轮就息事宁人算了。

可在接下来一周里，表弟变本加厉地继续用苍蝇、飞蛾、蚯蚓（那明明是他挖回来的！）、鲫鱼（拜托那是外公钓的好不好。）、麻雀（人家根本没进我们家，只在窗台上站了几分钟。）、猫（我发誓那是他故意用鱼干从张爷爷家引来的。）、菜青虫（谁知道真是外婆买的菜里本身带的还是他偷偷放进去的啊。）指正我。

他这么做我还能就此罢休吗？

当然不能！

并且，我得给他来点厉害的，把他狠狠震住，免得这家伙还闹腾个没完了。

到底什么才够“厉害”呢？我想了一整天都想出满意的方案，放学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还一直低着头在想。

心不在焉走路的后果是差点撞到人，我随口说了声“对不起”就往边上让，但是没让开，反而被一把抱着举了起来。

“爸爸！”我叫起来。

“走路的时候别胡思乱想，要看路。”爸爸的边上还有妈妈。

我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眼睛却有点酸酸的。

爸爸把我放下来，我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妈妈，和他们一块往家里走去。要不是他们终于来看我了，我都快要忘记自己第一回多往桌上摆筷子，是为的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