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一种鸟儿，懂得吩咐人们：布谷，布谷。
我知道，有一种虫子，懂得骄傲通报：知了，知了。
我还知道有一种黑色的外国鸟儿，会扑腾了翅膀叹气说：永远不再，永远不再。
可是遇到一盏低了头，一直念“再见，再见”的路灯时，还是忍不住惊讶了。
其实我每天从他身边经过，只是不太有机会和他照面。
我经过的时候都是白天，他闭了眼睛在补眠。
嗯，因为特别的原因，今天我很晚才回家。下了车，就看到他。
在白天一盏路灯和一根电线杆和一颗树的区别不大，到了夜里就完全不再是一回事。
嗨。我停了脚步仰头和他打招呼。
叫我吗？他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头垂得更低。
灯光变得有些刺眼。我抬起手到脸边挡一挡。
啊，对不起。他很不好意思，有点急地把头抬高。
没事儿。我赶紧说，我只是想跟你问个好。
我常看见你。我顿了顿，又补一句。
我好像没怎么看见过你。他疑惑地扭扭颈子。
我都是在白天看到你的。我解释。
噢。他点头，然后似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唔，是个不擅言辞的家伙呢，跟我想像中的一样。
那就我说吧。
直接问出了跟他打招呼的真正目的：
你刚才，是在说再见？
嗯，是。
和谁呢？
和所有要走过去的影子。灯光暗了暗，是他眯了眯眼。
再亮回来的时候，话忽然多了起来。
很多很多的影子。车的，人的，小狗，小猫，鸟儿，树叶，花瓣，石子，虫子……所有从我边上经过的，我都送他们一个影子，有的黑一些，有的灰一些，有的长一些，有的扁一些，有的会厚一点，重一点。
我有很多很多的影子，都藏在灯罩里。遇到谁，就送一个出去。其实有点舍不得。
所以和它们说再见。
不过我好像都没有再见到过它们了啊。或许是见到了也没认出？影子也从别的灯下边过去的时候，样子或者会变……
噢。我用一个意味深长的音节阻止他继续讲下去。
不擅言辞的家伙一有机会讲话，就会滔滔不绝，这也跟我想像中的一样。
我已经听到我想知道的了。不再耽搁了，我得回家。
再见。我眯了眼看着他的脸说，又挥一挥手。
再见，他对我说。再见。他又说一次，估计是对送给我的那个影子说。
嗯。再见。再见。
再见的意思有时候是希望再相见。
再见的意思有时候是希望不再见。
再见的意思有时候是再见也看不见。
火，2006年4月28日零点 |